今年十月，俄罗斯钢琴家米哈尔·普列特涅夫（MikhailPletnev）首次来中国进行巡回演出，其意义不亚于于他于2000年在美国卡内基音乐厅的首演（Debut）。





在普列特涅夫的艺术履历中，他是一名钢琴家、指挥家和作曲家，近年来他在指挥上的成绩，使他成为国际一线的音乐明星和政治上的红人。1988年，凭借着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演出的机会，普列特涅夫结识了时任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在他的帮助下，两年后，普列特涅夫与朋友们在莫斯科创立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Russian National Orchestra），这是自1917年以来，俄国首支非国营的乐团，普列特涅夫是乐团现任的音乐总监和首任的音乐总监。在他的带领下，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成为当今俄罗斯乐团在世界乐坛的代表、全球最优秀的交响乐团之一。

其实，普列特涅夫的指挥是半路出家的。在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成立前，普列特涅夫指挥乐团的机会是寥寥可数。俄国交成立之初，乐团是全新的团，普列特涅夫也是全新的指挥。他是靠每周三到七场、曲目完全不重复的音乐会，快速建立自身的保留曲目。最厉害的是，乐团成立不到一年，首次在西方的录音——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英国Virgin公司出版）甫一面市，即获得企鹅三星戴花的高评价，打破了穆拉文斯基的录音在西方独霸唱片市场的局面。接着乐团一系列的成功，使得普列特涅夫成为国际当红一线的指挥家。

普列特涅夫在指挥上所有这些成功，靠的是他多年以来通过钢琴演奏积累起来的深厚的音乐功底和人脉，所以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放弃钢琴演奏，在繁忙的指挥日程中，分出一部分的时间与精力在钢琴演奏上。这次普列特涅夫中国的巡演，中国乐迷有幸欣赏到的是他最优秀的钢琴演奏。





普列特涅夫中学最重要的钢琴老师是叶甫根尼·提马金（Evgeny Timakin），波哥雷里奇（Ivo Pogorelich）、奥利嘉·科恩（Olega Kern）也是这位老师教的，为普列特涅夫打下坚实的基础。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后，师从著名教授雅科夫·弗列尔（Yakov Flier）。弗里尔的老师是俄国钢琴体系四大鼻祖之一的伊古姆诺夫，所以普列特涅夫是伊古姆诺夫一系最出名的传人之一。当时莫斯科音乐学院人才济济，普列特涅夫和李赫特、吉列尔斯等大师、名教授都有很多学习和交流的机会，因此，他受到他们的影响也很深。某种角度，普列特涅夫是以伊古姆诺夫学派为基础，吸取了涅高兹学派精华的一位钢琴演奏家。

普列特涅夫凭借着21岁时在1978年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钢琴组赢得金奖一举成名的，其实在此之前，他的老师与同学都知道，他是种子选手，会被国家派出去参加那些国际比赛，只不过是老柴、肖邦还是伊丽莎白赛而已。

早年的普列特涅夫，演奏充满了伊古姆诺夫学派的特色：演奏时发音清亮透彻；乐曲行进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作品整体结构的呈现均衡平稳；乐句的处理细致而不做作；极少出现技术上的闪失、甚至连一些不够充分和“发毛”的现象都少见；演奏有激情而不冲动、懂得节制。演奏有着洁癖一般的效果！这些特点都可以从他获奖后在苏联的Melodiya公司录制的唱片中体会到。以他在1984年录制的《李斯特奏鸣曲和独奏作品集》就是典型的例子。曾经有一个钢琴家和我说过：“要在乐坛有所作为，在18岁前，就必须要弹完贝多芬的32首奏鸣曲和李斯特的奏鸣曲。”在俄国钢琴学派中，李斯特钢琴奏鸣曲的优秀甚至超级的演奏多的是，普列特涅夫的演奏依然以其鲜明的特点，在强手如林中占有一席之地，赢得业界、评论界和乐迷的一致好评。这非常难得，可见普涅特涅夫的实力非同一般。类似的例子还有他在1983年演奏的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与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录音。





在笔者看来，普列特涅夫钢琴事业发展的转折点在2000年的卡内基音乐厅的独奏会首演。虽然之前他在欧洲已经很出名、之前他也曾在美国演出、当时五大唱片公司之一EMI公司以Virgin这个品牌给他出版录音，但是卡内基的Debut还是给他带来很多。征服美国市场才算是真的走红，这次卡内基音乐厅独奏会一面倒的好评，奠定普列特涅夫国际一线当红钢琴家的地位。随之而来，DG唱片公司与他签订钢琴独奏录音的独家唱片合约，一系列高质量的钢琴演奏的录音随之而出现在唱片市场，后来因此带动DG公司为普列特涅夫和俄国交出版交响乐的唱片。普列特涅夫钢琴事业发展的势头一时无两。

从卡内基独奏会的录音看到，普列特涅夫的演奏已经不是1980年代的那种青涩和谨慎，个人的风格已经足够地展现出来了。这场独奏会，演奏的作品有巴赫的《恰空》、斯卡拉弟的一首奏鸣曲、贝多芬最后一首奏鸣曲、肖邦、拉赫曼尼诺夫、斯克里亚宾、莫斯科夫斯基、巴拉基列夫等独奏作品，作品范围从巴洛克、古典、浪漫派到近代，从古典风格、浪漫风格到炫技风格，一应俱全，充分展现普列特涅夫保留作品的广泛和对不同风格的把握能力。多年的社会政治经历、乐团管理经验、个人多年以来积累起来的文化修养，使他的演奏完全摆脱了原来的状况，对比作品的诠释更加大胆、自由和富于意境。思想性和人文的内涵，占据演奏的主体。如果说哪些还保留早年演奏的样子，他的技术与对作品诠释的底子，还是原来的，对演奏近乎洁癖的要求，在技术发挥时还是占据主导的地位。





近几年，普列特涅夫开独奏会比以前少了，似乎花在指挥上的时间更多。笔者看了他一个在两三年前的电视直播，是普列特涅夫弹肖邦24首前奏曲的独奏会。在偌大的音乐厅，舞台上摆放着一台状态一般的Kawai钢琴——之所以所状态一般，因为这台琴的声音一般，在演奏一开始，普列特涅夫弹下中央C附近的一个琴键，居然发声是哑的，琴键回弹的时间比其它琴键要慢好些。观众席也比较嘈杂，演奏中多次出现类似手机响铃或BB机之类的响声。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普列特别涅夫上台就全神投入到演奏中，仿佛外界的这些事情都不存在，那瞬间，整个世界就是他的音乐，他的音乐就只有他一个人。演奏孤傲、冷清，很有“落花人独立”的意境。

这种对作品诠释的效果，在俄国的钢琴大师中并不罕见，晚年的李赫特尔的演奏就是这样。无论在浪漫派的舒伯特、舒曼、肖邦、拉赫曼尼诺夫、斯克里亚宾，还是在古典派的莫扎特、贝多芬，都是这种整个世界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感觉。这好比，一个人走进了原始森林，开心是你自己、哀伤也是你自己。对于听者，就看你是否能走进演奏家这个精神的世界。普列特涅夫的演奏也是属于这样的情况，社会的世俗，没有走进他演奏的精神世界中，是否喜欢，也看听者自己的审美观、价值观和社会观了。

在俄国钢琴学派中，有阿凡纳西耶夫、波哥雷利奇般用钢琴语言去叙说散文的钢琴家，有卢冈斯基、马祖耶夫般坚守俄国钢琴传统的，有巴达科夫般用钢琴去诠释时代精神的，也有普列特涅夫般从社会抽离、享受个人精神世界的。俄国钢琴学派可谓精彩纷呈、百花齐放，就看作为听者的你，喜欢哪种了。




本文章为星海音乐厅独家约稿，作者赵毅敏，未经同意，禁止转载。